豫章故郡,洪都新府。
星分翼轸,地接衡庐。
襟三江而带五湖,控蛮荆而引瓯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丰城龙剑】晋・王嘉《拾遗记》卷十:「昔吴国武库之中,兵刃铁器,俱被食尽,而封署依然。王令检其库穴,猎得双兔,一白一黄,杀之,开其腹,而有铁胆肾,方知兵刃之铁为兔所食。王乃如其剑工,令铸其胆肾以为剑,一雌一雄,号『干将』者雄,号『镆鎁』者雌。其剑可以切玉断犀,王深宝之,遂霸其国。后以石匣埋藏。及晋之中兴,夜有紫气冲斗牛。张华使雷焕为丰城县令,掘而得之。华与焕各宝其一。试以华阴之土,光耀射人。后华遇害,失剑所在。焕子佩其一剑,过延平津,剑鸣飞入水。及入水寻之,但见双龙缠屈于潭下,目光如电,遂不敢前取矣。」《太平御览》卷三四四引南朝宋・雷次宗《豫章记》曰:「吴未亡,恒有紫气见于牛斗之间,占者以为吴方兴,唯张华以为不然。及平,此气愈明。张华闻雷孔章妙达纬象,乃要宿,屏人问天文将来吉凶,孔章曰:『无他象,唯牛斗之间有异气,是宝物之精,上彻于天耳。』『此气自正始、嘉平至今日,众咸谓孙氏之祥,唯吾识其不然,今闻子言,乃正与吾同。今在何郡?』曰:『在豫章丰城。』张遂以孔章为丰城令,至县移狱,掘深二丈,得玉匣,长八九尺,开之得二剑:一龙渊,二即太阿。其夕牛斗气不复见。孔章乃留其一匣龙渊而进之,剑至,张公于密发之,光焰晔晔,焕若电发。后张遇害,此剑飞入襄城水中。孔章临亡,诫其子恒以剑自随。后其子为建安从事,经浅濑,剑忽于腰中跃出,初出犹是剑,入水乃变为龙,逐而视之,见二龙相随而逝。」《晋书・张华传》亦载,文有不同。
【陈蕃悬榻】《太平御览》卷四七四引吴・谢承《后汉书》曰:「徐稚字孺子,豫章人。家贫常自耕稼,恭俭义让,所居服其德,屡辟公府不起。时陈蕃为太守,以礼请署功曹,稚不免之,既谒而退。蕃在郡不接宾客,唯稚来特设一榻,去则悬之。后举有道,拜太原太守,皆不就。」又引晋・袁山松《后汉书》曰:「周璆字孟玉,为乐城令,逍遥无事,县中大治。去官,征聘不至。陈蕃为太守,璆来置榻,去悬之。」《后汉书・徐稚传》、《后汉书・陈蕃传》亦载。
雄州雾列,俊采星驰。
【二俊采】《晋书・陆机传》:「至太康末,与弟云俱入洛,造太常张华。华素重其名,如旧相识,曰:『伐吴之役,利获二俊。』」《世说新语・言语》:「陆机诣王武子」梁・刘孝标注引《晋阳秋》:「平吴之利,在获二俊。」南朝梁・刘勰《文心雕龙》:「岳、湛曜联璧之光,机云标二俊之彩。」
台隍枕夷夏之交,宾主尽东南之美。
【东南之美】《尔雅・释地》:「东南之美者,有会稽之竹箭焉……西南之美者,有华山之金石焉。」
都督阎公之雅望,棨戟遥临;宇文新州之懿范,襜帷暂驻。
十旬休假,胜友如云;千里逢迎,高朋满座。
腾蛟起凤,孟学士之词宗;紫电青霜,王将军之武库。
【蛟龙入怀】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董仲舒梦蛟龙入怀,乃作《春秋繁露》词。」
【子云吐凤】晋・葛洪《西京杂记》卷二:「扬雄读书,有人语之曰:『无为自苦,玄故难传。』忽然不见。雄著《太玄经》,梦吐凤凰,集《玄》之上,顷而灭。」《太平御览》卷九一五引《西京杂记》作「雄著《太玄经》,梦吐白凤皇,集其项上而灭。」
【紫电青霜】《西京杂记》卷一:「高祖斩白蛇剑,剑上有七采珠、九华玉以为饰,杂厕五色琉璃为剑匣。剑在室中,光景犹照于外,与挺剑不殊。十二年一加磨莹,刃上常若霜雪。开匣拔鞘,辄有风气,光彩射人。」晋崔豹《古今注・舆服》:「吴大皇帝有宝刀三,宝剑六。一曰白虹,二曰紫电。」
家君作宰,路出名区;童子何知,躬逢胜饯。
【名区】南朝梁・王屮《头陀寺碑文》:「惟此名区,禅慧攸讬。倚据崇严,临睨通壑。」
时维九月,序属三秋。
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
【潦水】《楚辞・九歌》:「寂寥兮收潦而水清。」
俨骖騑于上路,访风景于崇阿;临帝子之长洲,得天人之旧馆。
层峦耸翠,上出重霄;飞阁流丹,下临无地。
【下临无地】《楚辞・远游》:「下峥嵘而无地兮,上寥廓而无天。」
鹤汀凫渚,穷岛屿之萦回;桂殿兰宫,即冈峦之体势。
【鹤洲凫渚】《西京杂记》:「梁孝王好营宫室苑囿之乐。作曜华之宫。筑兔园。园中有百灵山。山有肤寸石。落猿岩。栖龙岫。又有雁池,池间有鹤洲凫渚。其诸宫观相连延亘数十里。奇果异树瑰禽怪兽毕备。主日与宫人宾客弋钓其中。」
披绣闼,俯雕甍,山原旷其盈视,川泽纡其骇瞩。
闾阎扑地,钟鸣鼎食之家;舸舰弥津,青雀黄龙之舳。
【钟鸣鼎食】《左传・哀公十四年》:「左师每食,击钟。闻钟声,公(宋景公)曰:『夫子将食。』既食又奏。」《孔子家语・致思》:「从车百乘,积粟万钟,累茵而坐,列鼎而食。」
云销雨霁,彩彻区明。
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衡阳雁归】唐・陆玑《毛诗草木鸟兽虫鱼疏广要》卷下之上:「《山海经》云:雁门山,雁出其间,在高柳北。旧说,鸿雁南翔不过衡山(注:衡山为地名,三国时吴置衡阳县)。今衡山之旁,有峰曰回雁,盖南地极燠,人罕识雪者,故雁望衡山而止。」
遥襟甫畅,逸兴遄飞。
爽籁发而清风生,纤歌凝而白云遏。
【响遏行云】《列子・汤问》:「薛谭学讴于秦青,未穷青之技,自谓尽之,遂辞归。秦青弗止,饯于郊衢,抚节悲歌,声振林木,响遏行云。薛谭乃谢求反,终身不敢言归。」晋・张华《博物志》亦载,文大略同。
睢园绿竹,气凌彭泽之樽;邺水朱华,光照临川之笔。
【睢园】即梁园、兔园。见「鹤洲凫渚」。
【彭泽】陶潜。
【朱华】曹植《公宴诗》:「秋兰被长坂,朱华冒绿池。」
【临川】谢灵运。
四美具,二难并。
【四美】南朝 宋 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
【四美】南朝 宋 谢灵运《拟魏太子邺中集诗序》:「天下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四者难并。」
穷睇眄于中天,极娱游于暇日。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天地盈虚】《易・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
望长安于日下,目吴会于云间。
地势极而南溟深,天柱高而北辰远。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失路】杨雄《解嘲》:「当途者升青云,失路者委沟渠。」
【萍水相逢】《楚辞・九怀》:「窃哀兮浮萍,泛淫兮无根。」
怀帝阍而不见,奉宣室以何年?
【帝阍】《楚辞・离骚》:「吾令帝阍开关兮,倚阊阖而望予。」
嗟乎!
时运不齐,命途多舛。
冯唐易老,李广难封。
【冯唐易老】《史记・张释之冯唐列传》:「唐以孝著,为中郎署长事文帝。事文帝辇过,问唐曰:『父老何自为郎?家安在?』唐具以实对……七年,景帝立,以唐为楚相,免。武帝立,求贤良,举冯唐。唐时年九十余,不能复为官,乃以唐子冯遂为郎。」
【李广难封】《史记・李将军列传》:李广与从弟李蔡俱事汉,「蔡为人在下中,名声出广下甚远,然广不得爵邑,官不过九卿,而蔡为列侯,位至三公。诸广之军吏及士卒或取封侯。广尝与望气王朔燕语,曰:『自汉击匈奴而广未尝不在其中,而诸部校尉以下,才能不及中人,然以击胡军功取侯者数十人,而广不为后人,然无尺寸之功以得封邑者,何也?岂吾相不当侯邪?且固命也?』」
屈贾谊于长沙,非无圣主;窜梁鸿于海曲,岂乏明时?
【贾谊之屈】《史记・屈原贾生列传》载:贾谊,雒阳人,博学多才,通晓诸子百家之书。汉文帝时,一年之中由博士提升为中大夫官职。绛侯周勃和灌婴等忌其才能,对他进行中伤陷害,「乃短贾生曰:『雒阳之人,年少初学,专欲擅权,纷乱诸事。』于是天子后亦疏子,不用其议,乃以贾生为长沙王太傅。」后又作梁怀王太傅。「居数年,怀王骑,堕马而死,无后。贾生自伤为傅无状,哭泣岁余,亦死。」
【梁鸿赁庑】《后汉书.逸民传.梁鸿》:梁鸿过京师,作《五噫之歌》,「肃宗闻而非之,求鸿不得……遂至吴,依大家皋伯通,居庑下,为人赁舂。」
所赖君子见机,达人知命。
【君子见机】《易・系辞》:「君子见机而作,不俟终日。」
【知命】《易・系辞》:「乐天知命,故不忧。」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穷当益坚,老当益壮】《後汉书・马援传》:「丈夫为志,穷当益坚,老当益壮。」
【郎潜白发】《汉武故事》:「上(汉武帝)尝辇至郎署,见一老翁,须鬓皓白,衣服不整。上问曰:『公何时为郎,何其老也?』对曰:『臣姓颜名驷,江都人也,以文帝时为郎。』上问曰:『何其老而不遇也?』驷曰:『文帝好文而臣好武;景帝好老而臣尚少;陛下好少而臣已老。是以三世不遇,故老于郎署。』上感其言,擢拜会稽都尉。」
【青云之志】《史记・范睢蔡泽列传》:「须贾大惊,自知见卖,乃肉袒膝行,因门下人谢罪。于是范睢盛帷帐,侍者甚众,见之。须贾顿首言死罪,曰:『贾不意君能自致于青云之上,贾不敢复读天下之书,不敢复与天下之事。贾有汤锼之罪,请自屏于胡貉之地,唯君死生之!』」扬雄《解嘲》:「当途者入青云,失路者委沟渠。」
酌贪泉而觉爽,处涸辙以犹欢。
【贪泉】《晋书・吴隐之传》:「朝廷欲革岭南之弊,隆安中,以隐之为龙骧将军、广州刺史、假节,领平越中郎将。未至州二十里,地名石门,有水曰贪泉,饮者怀无厌之欲。隐之既至,语其亲人曰:『不见可欲,使心不乱。越岭丧清,吾知之矣。』乃至泉所,酌而饮之,因赋诗曰:『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欢,终当不易心。』及在州,清操愈厉,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帷帐器服皆付外库,时人颇谓其矫,然亦终始不易。」
【涸辙】《庄子・外物》:「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耶?』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我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说苑・善说》亦载,文大略同,谓为庄周与魏文侯事。
北海虽赊,扶摇可接;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扶摇而上】《庄子・逍遥游》:「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齐谐者,志怪者也。谐之言曰:『鹏之徙于南冥也,水击三千里,抟扶摇而上者九万里,去以六月息者也。』……背负青天而莫之天阏者,而后乃今将图南。蜩与学鸠笑之曰:『我決起而飞,抢榆枋,时则不至而控于地而已矣,奚以之九万里而南为?』」「穷发之北有冥海者,天池也。有鱼焉,其广数千里,未有知其修者,其名为鲲。有鸟焉,其名为鹏,背若太山,翼若垂天之云,抟扶摇羊角而上者九万里,绝云气,负青天,然后图南,且适南冥也。斥鷃笑之曰:『彼且奚适也?我腾跃而上,不过数仞而下,翱翔蓬蒿之间,此亦飞之至也。而彼且奚适也?』」
【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文选・潘岳(西征赋)》注引《东观汉记》曰:「冯异,字公孙,拜为征西将军,与赤眉相距。上命诸将士屯渑池,为赤眉所乘;反走上回谿阪。异复合兵追击,大破之殽底。玺书劳异曰:『垂翅回谿,奋翼渑池,失之东隅,收之桑榆。』」《后汉书・冯异传》亦载,文有不同。《太平御览》卷三引《淮南子》曰:「日西垂,景(影)在树端,谓之桑榆。」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孟尝不见用】《後汉书・循吏传》:「尝少修操行,仕郡为户曹史。……尝后策孝廉,举茂才,拜徐令。……尝竟不见用。年七十,卒于家。」
【穷途之哭】《晋书・阮籍传》:「〔籍〕时率意独驾,不由径路,车迹所穷,辄痛哭而返。」
勃,三尺微命,一介书生。
无路请缨,等终军之弱冠;有怀投笔,慕宗悫之长风。
【终军请缨】《汉书・终军传》:「南越与汉和亲,乃谴军使南越,说其王,欲令入朝,比内诸侯,军自请:『愿受长缨,必羁南越王而致之阙下。』军遂往说越王听许,请举国内属。」
【乘风破浪】《宋书・宗悫传》:「悫字元干,南阳人也。叔父炳,高尚不仕。悫年少时,炳问其志,悫曰:『愿乘长风破万里浪。』」
舍簪笏于百龄,奉晨昏于万里。
非谢家之宝树,接孟氏之芳邻。
【芝兰玉树】南朝宋刘义庆《世说新语・言语》:「谢太傅问诸子侄:『子弟亦何预人事,而正欲使其佳?』诸人莫有言者,车骑答曰:『譬如芝兰玉树,欲使其生于阶庭耳。』」另见《晋书・谢安传》。
【孟母三迁】汉・刘向《列女传》:「邹孟轲之母也,号孟母。其舍近墓。孟子之少也,嬉游为墓间之事,踊跃筑埋。孟母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乃去,舍市傍。其嬉戏为贾人街卖之事。孟母又曰:『此非吾所以居处子也。』复徙,舍学宫之傍。其嬉游乃设俎豆,揖让进退。孟母曰:『真可以居吾子矣。』遂居之。及孟子长,学六艺,卒成大儒之名。」
他日趋庭,叨陪鲤对;今兹捧袂,喜托龙门。
【孔鲤趋庭】《论语・季氏》:「〔孔子〕尝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诗乎?』对曰:『未也。』『不学诗,无以言。』鲤退而学诗。他日,又独立,鲤趋而过庭。曰:『学礼乎?』对曰:『未也。』『不学礼,无以立。』鲤退而学礼。」
【李膺龙门】《太平御览》卷四六五引晋・袁山松《后汉书》曰:「桓帝时朝廷日乱,李膺风格秀整,高自标尚,后进之士升其堂者,以为登龙门。」《后汉书・党锢列传・李膺传》亦载,文大略同。有注曰:「以鱼为喻也。龙门,河水所下之口,在今绛州龙门县。辛氏《三秦记》曰:『河津一名龙门,水险不通,鱼鳖之属莫能上,江海大鱼薄集龙门下数千,不得上,上则为龙也。
杨意不逢,抚凌云而自惜;钟期既遇,奏流水以何惭?
【赋因杨意】《史记・司马相如列传》:「蜀人杨得意为狗监,侍上。上读《子虚赋》而善之,曰:「朕独不得与此人同时哉!』得意曰:『臣邑人司马相如自言为此赋。』上惊,乃召问相如。相如曰:『有是。然此乃诸侯之事,未足观也。请为天子游猎赋,赋成奏之。』上许,令尚书给笔札。相如以『子虚』,虚言也,为楚称;『乌有先生』者,乌有此事也,为齐难;『无是公』者,无是人也,明天子之意。故空藉此三人为辞,以推天子诸侯之苑囿。其卒章归之于节俭,因以风(讽)谏。奏之天子,天子大说(悦)。」
【高山流水】《列子・汤问》:「伯牙善鼓琴,钟子期善听。伯牙鼓琴志在高山,钟子期曰:『善哉!峨峨兮若泰山!』志在流水,钟子期曰:『善哉!洋洋兮若江河!』伯牙所念,钟子期必得之。」《吕氏春秋・本味》:「钟子期死,伯牙破琴绝弦,终身不复鼓琴,以为世无足复为鼓琴者。」
呜乎!
胜地不常,盛筵难再;兰亭已矣,梓泽丘墟。
【兰亭会】晋・王羲之《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 山阴之兰亭,修禊事也。群贤毕至,少长咸集……引以为流觞曲水,列坐其次,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
【金谷园】《世说新语・品藻》「谢公云金谷中苏绍最盛」梁・刘孝标注引晋・石崇《金谷诗序》:「余以元康六年,从太仆卿出为使,持节监青、徐诸军事、征虏将军,有别庐在河南县界金谷涧中,或高或下,有清泉茂林,众果竹柏,药草之属,莫不毕备;又有水碓、鱼池、土窟,其为娱目欢心之物备矣。时征西大将军、祭酒王诩当还长安,余与众贤共送往涧中昼夜游宴,屡迁其坐,或登高临下,或列坐水滨,时琴瑟笙筑,合载车中,道路并作,及住,令与鼓吹
递奏。遂各赋诗,以叙中怀,或不能者,罚酒三斗。感性命之不永,惧凋落之无期,故具列时人官号、姓名、年纪,又写诗著后。后之好事者其览之哉。」
临别赠言,幸承恩于伟饯;登高作赋,是所望于群公。
敢竭鄙怀,恭疏短引;一言均赋,四韵俱成。
请洒潘江,各倾陆海云尔。
【潘江陆海】南朝梁・钟嵘《诗品》上:「谢混云:『潘诗烂若舒锦,无处不佳;陆文如披沙简金,往往见宝。』……余常言陆才如海,潘才如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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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世上,大概没有人比他更有资格发出这声感叹吧。
王勃是个天才。
他六岁就能作诗、写文章。想想我六岁时,刚刚学会汉语拼音。
九岁时,他读大学者颜师古所注的《汉书》,竟然洋洋洒洒写了十卷《指瑕》,批评颜大师的错漏。想想我九岁时,还不知道《汉书》是什么东东。
十岁,他就通读儒家经典。
十二岁,跟随名医曹元学习医术。
十四岁,上书绛州司马,寻求入仕。
十五岁,上书宰相刘祥道,被誉为“神童”。
十六岁,向唐高宗献《乾元殿颂》,被称为“大唐奇才”。
十七岁,应幽素科试(不定期举行的特科考试)及第,授朝散郎,成了整个朝廷年纪最小的官员。
注意!古人计算年龄是按虚岁,若按周岁来算,还要依次减去1岁。也就是说,王勃16岁就当上朝廷命官、出入王府宫廷了。
当此之时,他的人生就像是开了挂,前途不可限量。少年英才,志得意满,连给朋友写个送别诗,也没有半点悲悲戚戚,而是掩藏不住的乐观豪迈,如《送杜少府之任蜀州》:
城阙辅三秦,风烟望五津。
与君离别意,同是宦游人。
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
无为在歧路,儿女共沾巾。
然而,也就是在他风头最劲的时候,命运和他开起了残酷的玩笑。
王勃在沛王府里任修撰。当时,沛王李贤(后来被废杀的章怀太子)还只是个贪玩的半大小子。有一次,他和英王李哲(后来的唐中宗李显)在一块儿斗鸡,王勃写了一篇《檄英王鸡文》为其助兴。
这本是王府里的玩笑文章,不料却被有心人送到了唐高宗面前。
年少轻狂的王勃不知他已犯了大忌!
有玄武门之变的惨祸在前,又亲身经历了哥哥李承乾和李泰的夺嫡风波,唐高宗对兄弟相争之事极为敏感。当他读到“两雄不堪并立”,读到“见异己者即攻”,读到“与同类者争胜”,心中早已怒不可遏。他斥责王勃不仅没尽劝谏之责,而且有挑拨离间之嫌,应立即逐出王府。
转眼之间,王勃的无量前程就化为了泡影。
要知道,古代学子的前途无非就是“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而这买家,普天之下有且仅有一个呐。像王勃这样已经在皇帝面前挂了号的——其前景,比那些不得其门而入的人,还要更加黯淡无光。
到哪里去呢?王勃栖栖遑遑,踏上了游历蜀地的旅程。此时,此地,如此的心境,同样是写送别诗,他的诗风由豪迈转而变为凄清,如《江亭夜月送别(其二)》:
乱烟笼碧砌,飞月向南端。
寂寞离亭掩,江山此夜寒。
再由凄清转为悲切,如《秋日别薛华》:
送送多穷路,遑遑独问津。
悲凉千里道,凄断百年身。
心事同漂泊,生涯共苦辛。
无论去与住,俱是梦中人。
然而,命运对他的捉弄还远远没有结束。
回到长安,王勃拒绝了吏部侍郎裴行俭的召用。他仕进的心,已渐渐冷了。听说虢州(今河南灵宝)多药草,他便设法谋了一个虢州参军的职位,想在此隐遁避世。
可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避是避不了的,躲也躲不掉。在虢州这个小地方,王勃显得太耀眼、太格格不入了,很快就招来了更大的灾祸。
他私藏一个犯罪的官奴,名为“曹达”,后来又怕走漏风声,就把曹达给杀了。
这桩案子很蹊跷。非亲非故,王勃为什么要私藏曹达?害怕泄露,为什么不放走了事,而是杀人灭口犯下死罪?后人推测,很有可能是王勃恃才傲物得罪了同僚,而遭人陷害——但这事已真伪难辨了。
不幸中的万幸,恰逢朝廷大赦天下,王勃捡回了一条性命。
但他的父亲王福畴却受此牵连,被贬到蛮荒之地交趾(今越南北部)去了。这件事对王勃的打击,远远超过了他自己的入狱。在《上百里昌言疏》里,他痛批自己是“无益于国而累于家”:
“呜呼!如勃尚何言哉?辱亲可谓深矣!诚宜灰身粉骨,以谢君父,复何面目以谈天下之事哉?
“今大人上延国谴,远宰边邑。出三江而浮五湖,越东瓯而度南海。嗟乎!此皆勃之罪也。无所逃於天地之间矣。”
劫后余生,王勃深感富贵就像浮云一样虚幻,而光阴却比玉璧还要珍贵,他开始埋头著述了。(杨炯语:“富贵比于浮云,光阴逾于尺璧。著撰之志,自此居多。”)这一年,是他创作最丰的一年。
第二年,朝廷宣布恢复他的旧职。但此时的王勃已视宦海为畏途,决心弃官为民。他收拾好行装,要去交趾看看他最最愧对的父亲。
他不知道,此去交趾,只有去程,没有归程。
他也不知道,此行途中,他将迎来人生中最辉煌的一刻。
那个秋天,王勃路过洪州(今江西南昌)。
洪州都督阎伯屿重修滕王阁告竣,在重阳节这天大宴宾客。如果没有王勃,如果王勃没有碰巧路过,那我们不会知道曾有过这场宴会。但王勃赶巧参加了,这场宴会也就永远地留在了史书上、传奇中,被后来的人一说再说。
话说阎都督宴客,本来是为了吹捧自己的女婿。他让女婿提前准备了一篇序文,背得滚瓜烂熟,计划在宴会上当作即兴之作炫耀一番。因此,当他假意请各位来宾作序时,大家都很识趣地推辞了。
只有王勃没有推辞。
是他情商太低,不懂人情世故吗?不是。是他对仕途名望已无所求,活在这世上,最重要的就是自己的诗文了。他不能为了圆滑客套,而舍弃腹内的文章。
多亏他没有推辞,才有了千古雄文《滕王阁序》。700余字的骈文,对仗工整,辞藻华美,气象开阔,用了20多个典故,创造了30多个成语。短短一顿饭的工夫,王勃就凭一己之力,更新了汉语的词汇库:
襟江带湖、物华天宝、人杰地灵、俊采星驰、胜友如云、高朋满座、腾蛟起凤、躬逢其盛、飞阁流丹、桂殿兰宫、钟鸣鼎食、虹销雨霁、水天一色、渔舟唱晚、逸兴遄飞、天高地迥、萍水相逢、时运不济、命途多舛、冯唐易老、李广难封、达人知命、老当益壮、白首之心、穷且益坚、青云之志……
阎都督被王勃打乱了计划,本来还有几分不悦。但听到“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时,他矍然而起,感叹道:“此真天才,当垂不朽矣!”
岂止是这一句呢?随手一摘,都是锦绣啊:
物华天宝,龙光射牛斗之墟;人杰地灵,徐孺下陈蕃之榻。
渔舟唱晚,响穷彭蠡之滨;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
天高地迥,觉宇宙之无穷;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
老当益壮,宁移白首之心?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
孟尝高洁,空余报国之情;阮籍猖狂,岂效穷途之哭!
作完这样一篇锦绣长文,王勃竟然尚有余力,挥笔就是一首《滕王阁诗》:
滕王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
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转身离去,他留给在座宾客一个潇洒的背影,也留给千年后的我们一个潇洒的背影。
在乘船前往交趾的途中,王勃溺逝于防城港海域,死时年仅26岁。
想想,如果这片海的暗礁不是那么多,风浪不是那么急,那中国文学史就要改写了。或许,在整个唐代诗坛上,李白、杜甫等大诗人都得依次往后挪一挪座位了。
再想想,老天究竟是爱他呢?还是恨他呢?
若说是恨他,为何要赐他灼灼才华?
若说是爱他,为何要对他数番捉弄?
若说是恨他,为何要给他这样一场绚丽的绽放?
若说是爱他,又为何要让他如此迅疾地陨落呢?
天妒英才啊!可惜了,王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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