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少年前,听过黄奇帆市长的演讲。算是同台演讲吧,因为那天我也是演讲者之一。给我的印象,他脑子非常的清楚,数字倒背如流。这几年,也看过他的一些演讲稿或文章,他的一些观点也给人深刻的印象。
但我今天要说的,是我不同意他最近的一个判断,即在疫情结束之后,全球的钱涌向中国是大概率事件。这个判断事关重大。因为在最近几年中我们吃过判断失误的大亏。如湾湾,如渔村,如中美实力对比,由于在最基本的问题上出现误判,结果弄得非常被动。
我们先看看黄奇帆先生是怎么说的。
他的一个基本判断是:中国在疫情控制上所取得的成就,正在让世界产业链的中心向中国市场转移。
对于这个判断,我同意一半,不同意一半。中国的抗疫到目前为止,做得不错。这是一个事实。特别是在西方国家正处在水深火热之时,我们已经从最坏的情况中走出来了。当然有人担心我们将来会不会成为免疫力的孤岛,但至少从目前来说,情况对我们是有利的。但是这个有利,需要具体分析,是什么意义上的有利,是多大程度上的有利。
但这个因素能不能导致世界产业链的中心向中国市场转移,则是另外的一件事了。黄奇帆先生接着上面的话说,随着全球范围疫情的扩散,其他国家出现了大面积的停工,中国反倒成为了世界上生产能力最稳定的地区,是现阶段世界制造业的避风港,因此也必将获得更多的发展机会。应当说,黄奇帆先生这个判断其实也代表了相当一部分人的想法。这个判断及其背后的逻辑,如果孤立地看,确实是可以成立的。在中国这边风景独好的情况下,资本也好,产业也好,企业也好,不往中国跑还能去哪呢?
遭遇去中国化
但问题是,如果把这个问题与其他的一些因素联系起来看,情况就明显不时那样简单了。我们知道,与这次疫情相伴随的一个重要过程,就是去全球化甚至是去中国化。且不说由于种种原因其他国家与中国心理距离的拉远,也不说美国在当中所起的导向性作用,就世界各国萌生的产业链安全这一个考虑或顾虑来说,中国在疫后面对的情况就不容乐观。
就在最近这几天的时间,一系列不乐观的消息纷至沓来。在美国,特朗普明确地说,美国未来将独立于全球供应链之外,逐步成为一个自给自足的国家。白宫首席经济顾问库德洛建议,为了促进产业回迁,要由政府来承担企业搬家的部分成本。他说,“例如,可以将回流支出100%直接费用化。厂房、设备、知识产权结构、装修等。换句话说,如果我们将所有相关支出100%直接费用化,实际上等于我们为美国企业从中国搬回美国的成本买单。”日本政府则明确表示,政府对那些回撤的企业提供资金上的支持。同时,也要通过政府的财政资助,促进产业在地域分布上的多元化。这其中,降低对中国的依赖的意图是明确无误的。在欧洲,德国和法国等国家,在产业脱钩上紧随其后,也是有可能的。
这说明什么?说明仅仅从疫情给中国提供的暂时性的有利条件来考虑这个问题是不够的,需要把这个问题放到一个更广阔的背景去看。实际上,最近几年就已经开始的产业链外移,去中国化的过程,在这次疫情当中,是明显加快了的。
我们得如实地看到,眼前发生的这一切,有着深刻的背景。在疫前的全球化过程中,西方发达国家的产业转移已经到了损伤其内部生态的程度,于是,产业空心化,失业问题不断加重,内部结构坍塌,民粹主义泛起等等,就已经在强有力地推动着逆全球化的过程。只不过那时对中国的针对性还不是那么明显。而在这次疫情中,由制造业的过度外移所造成的窘境,很多国家是更进一步感受到了。在这样的情况下,虽然疫情提供的有利条件可能会使一部分资金流入中国,但产业链外移过程对中国经济的影响,可能会远远超过前者。
资本就是逐利的?
上面这个问题,我最近在好几篇文章中讨论过。类似的讨论在他人的文章中就更是不计其数。但尽管如此,其实很多人对此不以为然,无论你怎么说,他淡淡的一句:放心吧,资本是逐利的,只要在中国有钱赚,资本就跑不了。当然,对这个问题还有其他的表述,如那些外国企业是如何离不开中国的产业集群的,如他们的市场是在中国怎么能走?如东南亚国家与中国相比是如何处于劣势地位的等等。但归结到一点,只要中国这里有钱挣,就不用担心外国资本跑掉,因为资本是逐利的。
现在要讨论的就是这个问题:资本仅仅是逐利的吗?对于资本来说,会不会有比这个更重要的东西?当然有,是什么?就是安全。
资本是逐利的,这是没错的。大家都知道这么一段话:一旦有适当的利润,资本就大胆起来。如果有百分之十的利润,他就保证到处被使用;有百分之二十的利润,它就活跃起来;有百分之五十的利润,它就铤而走险;为了百分之一百的利润,它就敢践踏一切人间法律;有百分之三百的利润,它就敢犯任何罪行,甚至冒绞死的危险。这段话原来人们都以为是马克思说的,但其实是英国评论家邓宁格说的,是马克思在《资本论》中引用的。但不管是谁说的,这段话经常被人们用来形容资本的贪婪本性。
资本是逐利的,这是没错的。但资本真的就是这样一个贪婪的冒失鬼吗?很显然也不是的。上面的逻辑,只有在其安全是基本有保障的情况下才会如此。否则,他首先顾的也是脑袋,也是财产的安全性。巴菲特说,他成功的三秘诀是:第一,尽量规避风险,保住本金;第二,尽量规避风险,保住本金;第三,坚决牢记第一和第二条。人们只要观察一下就可以发现,资本,尤其是成熟的资本,风险意识是很强的。他们最怕的是不安全,最焦虑的是不确定性。否则你就很难理解这些年国内的一些资本为什么放弃挣钱的机会也要移居海外。
未来资本所处的可能环境
明白了上面的道理,我们也就可以来回答资本逐利的本性能不能保证产业链一定不会转移出去的问题了。这里的关键是,在疫后时期,资本的安全问题会处于一个什么样的位置,资本会如何权衡利润与安全之间的关系。
过去的30年,可以说是资本的黄金岁月。黄金岁月中的资本,以其不可阻挡的力量推动着全球化的过程。真可谓,顺之者昌,逆之者亡。但资本的这个黄金岁月,是有条件的,它所依赖的是冷战结束后出现的祥和的国际环境。在政治历史的意义上说,历史终结了,历史只剩下单一的逻辑。新自由主义所向披靡,美国成为说一不二的世界霸权。在这样的情况下,资本的安全得到了空前的保障,利润成为人们可以心无旁骛的优先目标。
然而,我们今天可能正处在一个历史的转折点上。现在人们的共识是,原来的那种全球化已经是走不下去了。但全球化走不下去,就能回到小国寡民、自给自足的时代吗?恐怕是回也回不去了。为什么?科技的进步也好,财富的积累也好,都使得人类的力量相对于自然界来说,是大大的增强了。这个事实用难听的话来表述就是,人类,我说的是其中一部分人,祸害地球的能力大大增强了。理论化一点说,我们造成全球性问题的能力大大增强了。环境的问题,生物安全的问题,核武器的问题,等等,这都是在当今的时代没有国际性的努力就无法解决的大问题。
所以,我们今天所面对的问题是什么?人们经常用社会基本矛盾的这样一个说法。套用这个说法来说,未来世界的基本矛盾是什么?是人类制造全球性问题能力的增长与人类解决全球性问题能力的缺乏之间的矛盾。在这样的一个时代,将充满着不确定性、矛盾和冲突。即便是擦枪走火,也会让你胆战心惊。此时的资本,如果只知道逐利,可能最终连死都不知道是怎么死的。所以,不要夸大资本的逐利性,有时安全比这个重要。认清这一点,对于理解未来的世界是重要的。
如果愿意进一步去想的话,可以再考虑一下,这些年我们一些人制造剑拔弩张的气氛,对于外国资本的撤离起了什么作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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